插队札记·知青浪人孙立华
第一天去到北郑村，支书告我说：“你是咱村第一个知青，要不是因为县里李书记打招呼，我是不接受知青的。”
“你看咱这儿多方便，出门就是县城。边边上就是铁路，十三冶的通勤火车一天两趟，半个小时就到太原东站了。”
“想在就在，想回家说一声就行。”
“哦！对了，你不是头一个，咱村里还有一个北插，从外省转来的，叫孙立华。这后生一天到晚不见人，也不住村里，不知道成天在哪儿溜达呢！”
于是，我知道了村里有一个北京知青，叫孙立华。
我们这一届学生下乡插队之前，在山西插队的知青没有本地学生。整个山西省从南到北的下乡知青基本上就来自两个地方：北京、天津。以北京知青居多。
知青在村里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是负面信息，祸害的多，干活的不多，偷鸡摸狗也是家常便饭。
紧靠在县城边上的北郑村的支书，关于知青的传闻肯定比我听到的更多，所以他拒绝接受知青是情理之中的。
于是，我又知道了，如果不是李书记打招呼，我这个知青他是不要的。至于那个北插孙立华一定也是这个问题，迫不得已收留。
很难解释是什么原因，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头几天一定是要生病的，不是发烧就是拉肚子。
初来北郑村也一样，从第二天开始发烧。体温不是很高37.5°C，但是拉肚子受不了，拉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忘记是第几天的晚上，自己一个人无奈地窝在炕上，心里的委屈比身体的不适更令人难受。
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恐惧中大声地问：“谁啊？”
“是我！你不认识！也是插队的。”纯正的京腔在门外面轻轻地答着。明白了，这就是支书说起过的那个总也看不见的北京知青孙立华。
“好啊！你等等。”我忙把被子往炕里面挪了挪，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打开门先看见一只碗。端着碗的人瘦瘦的、白白的，不高不矮长得很匀称，笑眯眯的。
“是孙立华？”我问。
“正是！”还是笑眯眯的。
“给你送饭来了！还挺热的，先吃吧！”
我这才再去看那只碗，是一碗小米粥，厚厚的，热腾腾的。
“啊！你怎么知道我病啦？”非常感动，也是非常纳闷！
“我是谁啊？这村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说着说着，这老兄已经坐到炕沿儿上了，还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上是那时候最时髦的懒汉鞋。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其实我也是个见人就熟的人，有人陪着说话，还给送米粥，何乐而不为？
“还用认识吗？连名字都一样了！”
“谁和你名字一样啊？”
“都叫知青了，还不一样？哈！”
北京人的幽默。顿时我这小屋温暖起来，病似乎也好一半儿了。
“高干？”孙立华问。
“不高，贫农。”我心想，有这么问话的吗？便也随着他调侃一下子。
“那怎么能落这村？”他又问。
“你怎么能落这儿？你高干！”
“你一定要说高干，那就自封3级吧！”
“够高！满山西省就一个3级高干刘格平。”那时候高级干部以13级划线，他倒是挺明白，去掉10，直接就3了。
“听村里人说，总是不见你人。每天你都在哪儿啊？”这是我最需要知道的问题，对于以后我每天在哪儿很重要。
“听他们说！我每天都在村里。看不见我是他们眼瞎！”他也不生气，用的词狠，语气倒挺温柔。
“那你每天在村里干嘛？”
“闲逛！也没什么正经事儿。”
“你不出工啊？”
“出什么出？嫌不够累啊！我告诉你，这村里的分值特低，说不定出一年工，到年底还得从家里拿钱来交口粮款。您就省省吧！”说这话的时候孙立华一本正经。
“你赶紧吃饭，不然粥要凉啦！”他看我光说话，那碗粥还没有动，着急起来。
之后的几天，晚上这位插兄总是端一碗粥给我。我也不知道这粥是打哪儿来的，没问。
有一件事儿我问了。
我问他：“你偷过村里的鸡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可能偷呢？我这么优秀的品质！”
不过有一天他告诉我：“的确偷过，但是非常偶然！非常偶然!”
究竟怎么个偶然法，他始终不肯说。
其实偷不偷对于我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这个知青浪人在我生病，并且根本就不认识的状态下，他懂得送一碗粥给我！
附：
山西是个很奇特的地方。
山西的老三届那些年是不用当知青上山下乡的，最可能的原因是因为，山西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重化工、军工、能源基地，工厂、煤矿遍地。干完“革命”的红卫兵小将们能够有足够的机会进工厂继续他们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出身不好的也可有个煤矿工作干干。有后门的、有特长的、出身特别好的还可以参加人民解放军，更加华丽地包装着自己。
只是到了我们、毕业于年—年的所谓高中学生，绝大多数上山下乡当了农民。并且，这一批学生当中很大一部分之前已经随着父母被下过一次乡了。比如我们，大妹妹中慧的中学是在离石县的贺昌中学读的。
当我们必须去当农民的时候，年以来被伟大领袖忽悠到山西各地插队的北京、天津知青给当地带来的困难已经显现出来。条件好的社队拒绝接受知青是必然的。
我没有考证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见到过的就是这样。
一方土地养一方人！千古真理！
又及：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孙立华在哪儿？如果能看到这篇文章，也希望能回应一下。
时空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