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鸡上部

老王得了一种怪病,他说了谁也不信——他能听懂鸡说话,起先自己也不信,后来又确定自己听得懂,再后来也就随着大家一样不信,不单医生,连所有知道的人都说他有神经病,于是老王就开始神经病了。这还得从一次午睡说起,受疫情影响工地早早放了假,老王不到腊月就回家了。一天天屁事没有,如今的农村是村不村镇不镇的,一群人晃来荡去,闲得手指丫子都长长了许多。早些年地都卖掉了,好田好地给盖成一座座楼房,把住在山头沟垴的人都聚在一起了,远些地方搬进来的人田地倒还在,可远天远地的来回也不方便,于是这远的也好,近的也好,农人都跟城里人一样,住在洋房里脚干手净,安顿好吃喝,一月脚板子不沾地都行。唯一和城里人不一样的是这些人更自由、更闲适,没有刻着钟点的班要上,没有行了文的制度要遵守,一群人有力没处使,不失眠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当然身子不疼还可以睡到天昏地暗。有兴趣也可以捧个茶杯子扎进女人堆子里嘻哈调笑,只要不惹那醋憋酸狭细肠子男人的老婆就是了。再不就是东家喝喝酒,西家打打牌,逗着村里的小媳妇插科打诨混个时间,桌子上下都没个消停,不是趁着扒拉和牌捏捏手,就是伸腿勾脚给人家腿面上蹭蹭,七荤八素嘻里哈啦的也就闹腾着过个嘴瘾。要是真枪实弹地干上来,也没几个人敢,先不说钱跟不上,胆儿赶不上,就连个精力怕也使不上。遇见啥事了凑个热闹耍个二杆子嘴里还赶着一句,他娘的,老子是农民,怕他娘的谁管,你真要他们去拼一把子力冲上去,立马蔫巴巴认怂。卖地的钱存在银行里利息太低,时不时有些心慌,隔三差五取点回来弄牌桌子上去做个下蛋的母鸡,扒拉拔拉说不准也还赢几包烟钱,再不济,输了,大不了搂着婆娘睡一觉,明儿再来。这牌桌子上的人就信赢不信输的,老子不就手背这两天嘛,赶着哪天手气好了连本带利一盘子端回来。然而这想端回来的人多,真端回来的人却不多。输的多了,婆娘一哭二闹搅得心烦了就出去工地寻个活干干。这也不是啥了不得的难为活,几十年挖土扛日头的,这不过是屁大的事,就是按班按点地赶着,钉钉眼眼地被人管着,随不得性子。脾气哪天一不顺,撂挑子走人,老子打道回府,过几天轻松的日子去。还就不信这政府还能把人给饿死,你看看那谁谁啥也不干,扶贫办天天给人家弄钱弄粮,给娃弄学费,敢情这娃他娘老子就生生,吃饭穿衣有人管,读书识字都不用出钱,这才叫是政府的人啊,真是舒坦。打住,打住,这等子的闲话一扯就远了,说得没边没际,三天三夜都收不住口。话又说到这老王手背啊,打了一晚,眼看着一把好牌,结果硬看着让人家一个杠上开花,气得眼前发黑,只想日老子骂娘。鬼魂一样回了家,婆娘还在铺上挺着,就知道这懒怂婆娘会往死里睡,还好,老子早有准备啊。老王从怀里摸出一包泡面没等泡开,呼里啦扒拉进了肚子,把婆娘往里一挤,就溜进被窝。怂赌鬼咋没死在牌桌上啊!老婆嘟囔着。死婆娘又肥了一圈,都有游泳圈了,老子快摆置不动了,老王只在肚子里暗骂一句那嘴皮子确实困得动不了,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不是被尿憋醒的,老王觉得自己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死婆娘说梦话呢,不想睁眼,探腿往旁边靠了靠,空的,起来了?伸手摸了个空,的确不在,怕是起床了。翻了个身,一个人睡个床铺宽松多了,嗯,再睡一觉吧。眼睛还有些迷糊,脑子也不那么清醒,可又不很迷糊,睡意在周围绕着就不近身。恍惚中又听见说话的声音,很近,就在这屋里。见鬼,屋里分明没人嘛,可能是死婆娘在客厅看电视吧。再听听,不是,就在这屋里,不,屋外,隔着一扇玻璃门的阳台上,听不清男声还是女声,却能分辨出是有问有答的。死婆娘搞什么活路,在给谁打电话里吧,如今这些婆娘,爷们儿在外拼生活她们就在家勾男人养汉子,有的还时髦的来他妈个网恋什么的。你还说不得,一闹起来就要离婚,可这婚咋离得起,搭上个女人不是难事,可想再结婚,那可不是容易的。要车要房要彩礼,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这把年纪,要钱没得几块,黄花大闺女谁瞎眼嫁给你啊。最多不过是再娶个拖儿带女的人家睡过的女人来养活,这物价一天一个涨,靠那点见了底的死钱,多一张嘴就能把人吃了,谁有这本事啊!唉,还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当个缩头鳖,这真他妈啥世道啊!寂静里一听就慢慢清楚起来了,是两个人聊天哩。最近呢,这疫情又闹得厉害啦,好些在外地的都不让回来过年了。越闹腾越好,不过年了才好,这一过年我们就不好整了。可不,但是不就这命嘛,生来不就是要死的嘛,活长活短不过就是多看几年几十年太阳,多吃些米,再能占到啥便宜。吃米为了不死,不死就为了吃米,原本没多大意思的。哎呀,这他妈谁啊,说得咋就这么透彻呢?死婆娘还有这么高规格的相好吗?也可能是在刷抖音吧,如今这些人都疯了,是个人模样的就抱着手机拍视频,弄个美颜一个个都拿自己当美女帅哥,以为发出去就能红,就有人大把大把刷礼物送钱给你,呸,异想天开!王瞎子说世上两难:钱难赚,屎难吃。你没看那些红了的人男人不是装怪就是扮癞,女人不是耍丑就是脱衣,放不下脸的谁火了?再说就是不要脸了也保不定能火。一个个傻逼玩意儿嘛。老王心里骂着边拿眼睛使劲儿朝玻璃门望去,门外除了几盆花草和挂着的衣物没见一个人影儿,老王惊了一跳,谁,谁在说话呢?啧啧,你咋懂这么多呢?这算啥啊,来这之前我是走地散养的,走东串西整天道听途说加之我又记性好,我家隔壁的王瞎子天天念叨这些,都听腻了,那可是个有学问的无用人。那回答的颇有些得意。你咋来这里的呢?这还不是乱碰机缘巧合嘛。咋就巧了呢?我原也是这家的啊,去年春里,这家女人就把我买回来养在这里,后来嘛,就和我前男主人……他们就麻缠搅和的认识了。末了,女人为表疼惜爱恋就把我送给男主人带回去炖了养身子,结果呢,他老婆嫌我瘦,说养肥了过年再吃。过年时她们被隔离在娘家我就多活了一年。今年秋来家里的老太太就得了病,很重,说是什么癌要手术,可能要十几万,一家子游手好闲吃这卖地的老本,男主人一天到晚指着运气在赌桌子上扒拉。谁知运气不是他养得家的爷,来了去了也没见着钱,这老妈妈一病就急眼了。这样的人家借也借不来的,再说借了还得还,他哪敢靠着运气来还那钱。现在这世道啊养懒汉,后来就弄了个水滴筹,竟然也还筹了些钱,老太太要出院了,这儿媳妇心里奸猾,怕是不杀了我给婆婆补身子不行,就把我卖了。巧不巧你家的男主人又把我买回来丢给女人说过年吃,我一看又是这女人还是这笼子,你说说这运气、这冤孽,命啊!哎,是,命啊,不说这丧气话。咯咯咯,这个麻缠搅和有点意思啊,要不…你说说。听到这里老王这才一惊,哎呀,这是老婆养在阳台上的两只鸡啊,天啦,它们在说话啊!对了,麻缠搅和什么意思,什么来头?心里吃了一紧,听还是不听,一气一急之下嗓子眼干得发紧,咳咳咳。忍不住咳嗽起来。那声音顿时打住了,老王一翻身起来一把拉开玻璃门,铁丝网的鸡笼里两只大公鸡,金红毛色本地乌脚土鸡,看着老王有些吃惊地抖着,查看了半响和一般的鸡毫无二致。它们会说话,这也太离奇了吧,一定是做梦了,做梦了,妈的,就是背手气给熬晕头了。起身到了客厅,静悄悄的,死婆娘不知道哪里嚼是非去了,“麻缠搅和”,老王一下子就想到这个词了,呸,瞎琢磨啥呢,做个梦而已,楼下逛逛去。天色还早,楼下却没啥人,都打牌去了,那些败家子,这边几家摊子去不得了,一个个合着伙打联手,简直是抢人嘛,瓜怂才给你们送钱去。老王就往前面村子里去,那边还有几个摊子,说不准换个地方还换个手气。商店里闹嚷嚷的知道是摊子上正热火呢,进去烟火缭乱,打的打看的看,像是暂时插不上手。闷得慌,就出门来在院子里转转,一摞子干柴码了半边墙,两桃树下一排鸡笼子,鸡笼子!老王打了个哆嗦,收着步子没有近前,下意识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去听,开始有些模糊,渐渐听清了,它们在说话,对。就是在说话,老王听得懂的话。今天主人的生意好的很啊。可不嘛,一个个啥逼玩意儿,有钱没钱的都不拿钱当回事。你没看咱女主人把那小李和三瞎子宝似的宠着,他们三人总两个一起上另一个替换,联手啊谁赢得了,真一个个比猪蠢。有知道的,可是也没敢说不是吗,谁还不知道咱女主人和支书…咯咯咯。麻缠搅和,老王马上想到这个词了。天啦,不是做梦,我是真听懂鸡说话了。老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背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不可能,不可能,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老王抬脚飞也似的跑出院子。你看看那傻逼是不是见鬼了啊,跑得比兔子还快,咯咯咯。老王听见后面飘过来的话语。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尽寻着有鸡笼子的人家院子里钻。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婆娘偎在沙发上看电视,抬眼看了一眼老王失魂落魄的样子嘀咕一句看你是不想过年了吧,几个钱不烧光你心不安咋滴?麻缠搅和,四个字突然冒出来把想怼回去的话给打的没影儿了,老王也窝在沙发上啥也没说,眼睛盯着电视耳朵不由自主的要去听阳台那边的动静。明明什么声音也没有,麻缠搅和四个字却总在耳边响,挥之不去,去你妈的老王猛一挥手像把它们掴出老远似的,急忙把电视声音摁到最大。神经病。婆娘气恼地骂了一句趿着鞋子屁股一扭就钻进卧室,嘭的一声门重重地摔上了。神经病!老王也骂了一声,除了电视里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睡着了。一夜怪梦,醒来却啥也没记住。头痛欲裂啊,老王又去阳台瞅那鸡笼子,玻璃门吱呀一声,惊得婆娘在床上重重的翻了一个身。馋鬼,还没过年哩就等不急要吃了。我买回来的那只是你的老相识哩。老王怪腔怪调地回答着。神经病!老婆骂了一声,摸索着就起来床。你们说话啊咋就不说了呢?老王对着鸡笼,鸡看都不看他,或许他听得懂鸡说话,鸡却听不懂他说话吧。直到老婆吆喝着出来吃饭他才离开鸡笼。胡乱的扒拉了几口就朝村里走去,他要证实是不是所有的鸡都说话,是不是所有的鸡说话他都能听懂。他决定还是得去商店那家的鸡笼看看,刚走近就听见有声音说,那傻逼玩意儿又来了,鬼鬼祟祟不像好人啊。莫不是偷鸡贼吧。一个声音有些干涩发紧。咯咯咯咯,一笼的鸡都惊恐地叫起来。女主人循声出来。老王啊,屋里来嘛,来来,来我给你让个位儿,本来是给二狗占着的,你昨天没得着空,今儿就让你了。见盯着鸡笼的老王没反应,女人笑着说咋啦啊,馋我这鸡啊,赶紧去打几圈等过年时我炖了再给大家伙儿解解馋。你就那小嘴儿甜,干嘛要等着过年啦,就现在啊,把这只杀了。老王指着那只骂它傻逼的鸡撸了撸袖子,那鸡惊恐地一跳,咯咯咯惊叫着,老王听得分明那是在骂,傻逼玩意儿是饿疯了吧。它们不但会说话还听得懂他说话!老王也不顾女人说啥飞快地逃了。傻逼玩意儿,傻逼玩意儿。身后咯咯咯的一片骂声,路上迎面一只鸡被他吓得惊飞到地里。咯咯咯,这么大一个人了咋跟疯子一般呢瞎撞乱跑的,神经病,吓死老娘了。它也在说话,它们都会说话,都会说话。老王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激动,愣在路中间反复念叨着它们会说话,会说话啊。路人奇怪的看着他,一个老太婆顺着他的目光寻找着,啥也没看见。小伙子,呆瓷瓷地弄啥呢?老王一指地里的鸡,它会说话,会说话。老太婆笑起来,它说啥呢?它们说我神经病。老太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伙子会讲笑话啊,哈哈哈。真的,它说吓着它们了,骂我神经病。老太太打量了他半晌,看他不像是说笑话,想探手去摸他额头烫不烫,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摇着头走了。嘴里念叨着,多好的小伙子咋就神经病了呢?老王呆在那里,神经病,真的神经病了吗?不可能,不可能。老婆一见着他就没好气,火急火燎地叫我过来干啥啊。老王也不说话抓着老婆的手就去了商店的鸡笼旁。那个鸡,那个鸡……会说话几个字哽在喉咙里没说出来。馋嘴鬼,家里有两只了,还要买啊,你发财了啊,来来拿我看看。老婆黑着脸骂着。傻逼玩意要使坏啊。那鸡惊叫起来。你听它骂我呢,骂我呢。你神经病吧,它骂你?咋骂你。老婆没好气地说。对,就是骂我傻逼神经病。老王失控地叫起来。走吧,走吧,你咋啦啊,明天来买,明天来买。老婆看女主人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他一边说给女人听,一边推他走。怎么她们都听不见鸡说话,都听不见,只有我一个人听见,这太吓人了。老王简直快崩溃。(这是鸡会说话还是老王神经了,这真神经还是假神经?由于篇幅限制欲知后事如何期待下回分解吧)梦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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